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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夏的散文

时间:2021-05-22 14:45:27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苦夏的散文

  持续高温天气,使很多人有了中暑迹象,我也不例外,多日里,疲乏不堪,食欲不振。二哥的电话打过来时,我正勉强吃着晚饭。电话那端的二哥显得焦躁不安,词不达意,他说都七点多了,父亲还没有回来!一听这话我赶紧撂下饭碗,夺门而出,连衣服也没有穿整齐。一路上,脑袋里不断蹦出一句话:不会出意外吧,不会出意外吧!

苦夏的散文

  父亲退休时,已经头发花白,牙齿松落,因为消瘦,使他原本高大的身躯,看上去佝偻了许多。但他在我们这些子女面前,父亲总表现出一贯的坚强和若无其事,这大概与他曾经当过兵扛过枪的经历有关。因此,我们觉得父亲并不显得苍老。后来,他几次因病入院治疗,身体便每况俞下,凭着我的一点医药常识,明白使用门冬、脉胳宁一类的针剂也没什么成效,父亲不仅病势没有得到太大缓解,而且看上去是真的老了。药物并不能改变病况,二○○五年,在医院度过十一天后,他的背弯得更加厉害,且左边的身子不听使唤,每走几步路,总要朝左斜将过去。那些维持心脏和血管运行的片剂,摆满家里桌子的一角。

  父亲应该不会走得太远。前两年,他会在早餐或者午饭后,独自走出五金巷,斜着身子回家时,手里总会捏着什么东西,比如一只瓶子,或者一根小木棍。在他的眼中,这些都是不能被抛弃的财物。父亲坚持不用拐杖,以示他的身体还算硬朗,事实上,手中的一只小板凳,就是他能够走远的辅助工具。二○一○年春节过后,父亲已经不能走得太远,如果行走,就在巷子里晃动。很明显,八十岁高龄的父亲,他的双腿已经不能承受过多的路程。

  父亲去了什么地方呢?我匆忙来到和二哥约好的地方,远远地就见二哥向我招手。我朝他走去。在巷子的一个十字路口,先看见一堆围着的人群,就感觉到情况不妙,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心一下子慌了。我飞快地挤了进去,我看见了父亲。他坐在一把塑料圈椅上,搭在扶手上的手不停抖动着。皮包骨头的双腿,在宽大的裤管里摇来晃去。这时的父亲显得那么弱小无助,我忙抓住父亲抖动的手,一连问了几声你怎么了?父亲抬起浑浊的眼睛,无力地看了看我,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我感觉得到,他试图想站立起来,可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怎么能站起来呢?

  后来,我终于知道,父亲是从当天下午三时许出去的。这天,小城的温度高达三十一度,据我所知,此时的街道上很少有人行走。洒水车一路哼着小调,把一缕缕凉水喷向马路,那份清凉却瞬间即逝,从路面上蒸发的热气,使周围的空气更加闷热难耐。这种天气,很多人躲在家里不愿出门,甚至不愿去上班。也有很多单位,购买和贮存西瓜、藿香正气水一类的东西给员工们防暑。父亲在最热的时段出去,肯定是暑热的天气让他原本虚弱的身体中暑了。他要去距家近千米的建行。他从家里出来,走到巷子的小十字路口那儿,右拐,穿过学府巷,再右拐,就上了北环路,约一个小时后,他站在了营业室的柜台前。他虚弱的身体,不能支配手指顺利完成柜台上那个小键盘输入密码的任务,最后因重复次数过多,导致存折密码锁定。

  父亲其实在下午五时前后,就从银行出来了,空手而返的路上,比去时更加困难。他没有带拐杖,也没有带平时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凳,真难想像他是怎样坚持走到五金巷的那个小十字路口的。父亲对我们的慌乱、担忧,很是不以为然,或者就根本没有感觉得到。他口齿不清但不无骄傲地说,怕啥,一路上总有人帮忙的。父亲习惯于这种这种表达方式,以为天下人都认识他。去年中秋前后,他仍去银行,将两千元钱揣进衣袋,在自己认为十分安全的时候沿路回返。这时候一个年轻人将香烟头碰在了父亲的衣服上,又有一个年轻人迅速上前为父亲拍打烟灰。这个天衣无缝的表演,父亲没有看得破绽,他还一个劲儿地向人家笑着,觉得他们还真不错。直到回家发现衣服被割破,钱币不翼而飞时,才明白那是一个设好了的陷坑。父亲却并不在意,出门还是相信会有人帮他。所以,今天这次还真得感谢那些好心人。一位司机发现了中暑的父亲,把他捎到了学府巷口。又一位小店铺的老板,看见摇摇欲坠快要摔倒的父亲时,赶忙搬来他的塑料椅子,供父亲休息。同时,那一位附近诊所好心的女医生,给他服用了两支口服葡萄糖。人们从各方伸来这些热情的援手,在漫漫炎夏,给父亲和我们拂去了更多酷暑的热浪。

  父亲的这次病,看上去的确不轻,可能会引发最让人揪心的后果。由此,我们一家人的心都纠了起来,心也乱了。先是二哥,给老家的大哥和小妹分别打了电话,描述了父亲的情形。大哥一家远在农村老家,母亲原本在小城和我们住在一起,在收麦时节回到老家,企望能帮大哥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当天晚上,大哥打来电话,对居住小城的我们进行了询问,母亲也说她会在第二天返回小城。小妹一家住在小城的一隅,下岗后经营一个五金小店,晚上给我打来电话也担心得不行。父亲的事情打乱了全家的心志,其实,眼下需要解决的是给父亲输液、补充能量的问题。但父亲态度坚决,就算躺在床上也执意不去医院。在他看来,我们都在小题大做,甚至在折腾他,他的表情有些愤怒,瞪着眼睛骂我们不孝顺。二哥无奈,小妹也束手无策,我不得不把事态的严重性摆给父亲听。我对父亲说你的病有些严重,你还有许多事要做,不去看医生是在折腾自己,让我们大家也跟着你着急。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偏高,现在想来十分惭愧,好在在我的劝说下父亲终于同意去看了医生。

  父亲母亲长期和二哥生活在一起,二哥下岗后,偶尔找一些收入微薄的零活来做以维持家用,中午和傍晚总能够看到他忙碌的身影。这些年他看似表面沉静,但从他过早秃的顶就能知道,他内心所承受的生活压力真的不轻。基于父亲年迈,行走不便,我一直对父亲说,家里的日常生活就交给二哥料理吧,比如去银行取款,比如上街买菜。但父亲不同意,他总说自己可以做的事就不麻烦二哥。我明白,没有比父亲更加清楚他们眼下的生活状态了。他固执的决定都源于我们生活的拮据,他担心二哥料理不周,会造成入不敷出,生活陷于极度困难。尽管这次生病是父亲的固执造成的,但父亲仍然期望通过他的努力,多少能够改善一些生活的现状。是的,我们弟兄没有念过多少书,而又接二连三地下岗失业,或许父亲已经对我们不抱有什么期望。但我坚决相信,他把我们的未来,都寄托在成长中的几个孙子身上。为此,父亲是十分坚强的,每次疾病的打击,都在不断摧残着他的身体,但并没有使他倒下去。我知道,他是靠简单而坚强的信念生活着,我希望这次他也不会倒下。

  在大哥的孩子陪送下,母亲第二天就返回了小城。母亲的到来,没有给谁带来心里上的安慰。这天小城下了一场阵雨,阵雨过后,温度再度回升,人们又回到蒸笼似环境里。母亲眼下也近八十岁的高龄,可她自己认为,在田地里劳作了大辈子,她的身体要比父亲好得多。她目睹过她的父母亲和公婆离开人世,有足够的经验对父亲眼下的状态作出判断。母亲让我走到她身边对我说,你这几天有空的话,回一趟老家吧。去山里转转看看什么地方风水好,就留意一下。母亲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她,眼光没有挪开一寸。她的眼睛也没有原来那么精神了,稀疏的眉毛挂在眼睛上方,脸上布满了老年斑,一缕白发不时从额头上掉了下来。看着母亲也略显苍老的面容,我鼻子一酸忙点头应允了。母亲又轻轻地说,你大哥的意思是,万一情况不好,就早些送回老家来。

  对母亲的提议我们不是没有准备,围绕父亲,这几年里总会有那么几天,我们背着他悄悄讨论过他的归宿,这次被母亲提及心里觉得觉得很仓促,仓促得没一点过渡,紧迫得让人措手不及。我鼻孔有些发酸,小妹红了眼睛,二哥也独自躲进厨房哭了。好多天里,兄妹们在慌恐不安中度过。我却有一种感觉,大家似乎把对父亲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按母亲的吩咐,我利用周末回到老家,在老家,我与大哥几乎没有说起过父亲,只和大哥一起去山里转了一圈。许多时候大哥始终沉默着,但从大哥的眼神中看出,他明白我是为父亲而来。不仅是大哥,还有许多村子里的乡亲,好像也明白我是为了父亲而来,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同情无奈的光芒。我从老家返回,时值中午,我没有回家,直接去找母亲,我知道她一直都在医院陪着输液的父亲。我来到父亲的病房,母亲在一边坐着,父亲好像睡着了。病床不大,单薄的被子下是父亲瘦弱的身体。如果不仔细,一定很难发现病床上还躺着个人,父亲实在太瘦弱了。我对母亲说我回来了,父亲竟然是醒着的。他听见了我的声音,挣扎着抬了一下头,睁开眼睛问你去哪儿了?母亲赶紧给我使眼色,我忙对父亲说我出差刚回来。父亲没有说什么,把头转到一边好像又要睡觉了。

  父亲没有任何爱好,连打扑克、下象棋这样的简单游戏他也弄不明白,当然也就不喜欢了。但他认为他的人缘很好,可事实上他因性格倔强,不善变通,很少有聊得来的朋友。从这一点上看,我们弟兄都继承了父亲的弱点,像父亲一样做认真着自己的事,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他近些年的时光都是自己坐在阳光里度过的,显得安静、悠闲。

  几天后父亲身体好些了,又回到家中,如愿以偿地出现在巷子里。这些天里,父亲一般坐在巷子一端的台阶上,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抖动几下。日渐干瘪下去的牙床,已经座不稳一口假牙,父亲不得不经常蠕动有些发青的双唇。巷子很深。凌乱的楼房,将日影分割得支离破碎。我走过去,父亲会把头扭转了过来看着我。他回过头时,我看到阳光落到老人家戴在眼睛上的近视镜镜片上,那一缕光闪亮得耀人眼睛。父亲脸上微笑着,招呼我坐到他的身边。这种情形叫人似乎有些放心了,但尔后却是一阵阵揪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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