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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老的散文

时间:2021-04-02 17:07:07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变老的散文

  或许,父亲真的在变老了。

变老的散文

  父亲是个极普通的人,小号的国字脸,发型时常三七分,“贫下中农”的个子,肤色有点黑,走到那里都不显得起眼。但静悄悄地,岁月就在父亲的头上添了好多白发,那一头灰白相间的头发“罩”在他晒得黝黑的额头上,显得极为刺眼,仿佛沧桑驳落的旧墙、枯黄卷缩的落叶,让人不忍感叹唏嘘:父亲真的在变老了。

  我和妻子回老家看孩子,给父亲带了两盒茶叶和一箱小瓶装的药酒。他接了了过去,捧在手里,满心喜欢。隔天就拿了几小瓶去沙场,跟他熟悉的伙计一起喝,还“炫耀”是儿子和儿媳妇从县城带回来的,味道不一样喔。这言行跟得了奖赏就在别人面前炫耀的孩子何其相似?人老了往往返老还童,变得跟孩子差不多了——是的,父亲确实是愈来愈像顽孩似的“变化无常”,他真的在变老了。

  从十几年前开始,父亲就在砖厂里打工,赚点养家的小钱,但寻找的砖厂都不会超出我们县城的范围了,骑车从家里去砖厂或从砖厂回家最多就花一两个小时。然而近几年,他每年都要都“炒掉”几位老板,换几个砖厂做事,有时才去一两个月,忽然又见他卷着被窝回来了;或者和老板合不来,或者跟有些工人过不去,觉得憋气、就赌气走人。左邻右舍常开玩笑,看来、父亲是要把全县的红砖厂都呆过一遍才合心意的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气量日渐变小,性情大变,人暴躁、牢骚盛、火气旺,就像一支短筒的火药炮,保险不牢、极易“走火”。

  没有事情做的父亲“闲置”在家里,就时常闹腾得家里鸡犬不宁,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不舒心,动不动就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大发脾气,“炮声隆隆”,歇斯底里,不可理喻,可不就像极了一个不懂节制、胡乱发火的孩子?当作为儿女的我们各自为谋生而疲惫奔波时,父亲也觉抑郁不得志,憋屈、烦闷,日子久了,难免失常、牢骚连绵。后来,闹腾多了,家人都不想搭理他,他自己也觉得没了劲,就跟乡里的闲人一同去捉鱼。不多久,父亲就和邻近几村的“捕鱼者”成了“挚友”,手机一响,电鱼机、鱼篓、渔网聚集近了,到溪河里来回翻腾,搞得鱼虾们“敢怒不敢现身”。电鱼归来,油炸或者慢煎,喝点米酒,他始终不过二两。有时候,吃着饭,他突然又来气,训斥起来:“想想也够没用的咯,死读书,一样都不懂,一样都不会,就像那江里河里那么多的鱼,都不见你们捉得回来吃!”弟妹们嫌他唠叨,赶紧扒饭吃菜,吃饱了,就走人了。

  有时,我就反驳他:“我们小时候去捉鱼,可都得像做贼一样偷去,捉回来还被大人骂咧!”这么一讲,他也觉得好笑。有时,我还“列数”父亲的不是(作为长子,我有这样的义务和权利),讲他的臭脾气和乡人们的评论,讲他变得不讲理、不近人情了……父亲听了,不免恼火,心里闷着一腔怒气,却不知怎么反驳,恰似生闷气、鼓起腮帮的顽孩。可这时候,我的心里却感伤起来:父亲确实在变老了,父亲已不是我记忆中的父亲,他需要更多的关注和关怀了

  我小的时候,父亲常年在外打工谋生,我对他印象十分模糊,就像一个陌生人的身影,晃一下,就无踪无影了。有一回,他赶回家过节,母亲去田地里干活了。我以为他是坏人,关起门来不给他进屋。等母亲回来,笑着跟我讲他是我父亲,让我喊他爸爸,但我没有喊。他想抱抱我,我也不让,跑去我奶奶那里躲起来了。之后,直到他回砖厂去,我也没喊他爸爸。然而过几日,我不见他了,就问母亲:“那个人又跑去哪儿了?”后来,叔伯和伯母婶娘就常常取笑我:“阿石,快到中秋节了,你家那个人又要回来咯,给你拿月饼回来喔!”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背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但那一回经历实在太相似了。

  或许就是因为那一回的经历,父亲反省了自己,工作不是很赶的时候,就不时接我去他打工的砖厂住一段时间。父亲算是一位红砖厂的技术“砖家”了。烧火下煤、码砖装窑、驾驶推土机、氧焊机修,样样在行。总之挺要紧的,好像砖厂离了他就转不动了。那时,我在父亲住的宿舍里见到一张灰白照片:父亲骑着一部嘉陵摩托车,右脚撑地,车头坐着两个小孩,有点傻里傻气的;他一手握车把,一手环曲臂膀围护着孩子。有一回,我忍不住好奇,问他里边的人都是谁啊?父亲哈哈大笑,用手点点我的额头,道:“只傻仔,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啦,两个孩子不就是你和你二妹咯!”

  另一回,父亲的一位老工友,从别的砖厂赶来看望他,中午去大排档吃饭,点好了菜,他吩咐工友若是上菜了就先吃,然后赶回宿舍接我。等见了脸,那工友很觉惊奇:“阿镇,你只嘿佬啊,看不出来喔,儿子都这么大了啦!”父亲连忙摆摆手,对工友道:“别吓着他,有点小胆的。”但那工友不以为然,还逗我要不要喝酒、抽烟,吃完饭要走了,还“打赏”我两块零花钱。回到宿舍,我就把钱交给了父亲。过了几日,父亲收工回来,竟给我带回一对白色的布鞋,是他托去县城“赶集”的工友买的。我高兴地把鞋穿上,挺合适的,但父亲不许我下床,宿舍的地板脏,我只好在床上兴奋地来回跑步。

  那时候的热天也很酷热,到了傍晚,砖厂的.人常到郁江边洗澡游水。父亲也带我去,他托着我到水深一米多的地方,教我学狗刨游、青蛙撑,人泡在水里,那舒爽无法用言语讲出来。日头落下了,江的两岸都是游水嬉戏的人,热闹得很;过往的大船的灯光一照,就看见黑压压的浮动着的人头,一片连着一片,感觉像在演电影、“渡江作战”的镜头。遇上农忙,砖厂休假,父亲就带我搭船到县城去“赶集”。我那时体魄一般,经常晕船;我望着奔流的江水,感觉头重脚轻胃翻转,口水涌上来,吐到江里、又涌上来,难受直想要死去。父亲见我脸色铁青,一只手环护我肩膀,喊我闭上眼睛;我一闭上,就觉着天地翻旋,颠倒一切,晕胀难止。好不容易熬到上岸了,父亲有点责怪,似乎看不惯我“娇气”,太没有男子汉的气度了;但我无力亦无意反驳,没得一点精气神,耷拉着脑袋任他“批斗”。后来,父亲见我一副可怜的样子,又心软了,弯下腰背上我去赶集,给我买东西……

  我读小学的前一年,父亲从砖厂带回一对拳头大的鹅仔,交由我看养。每日午后,我就到田间放鹅。鹅仔爱吃一种草苞儿裂出点花蕾的草,田里到处都是,任“哥俩”放开来吃,高兴了还小叫几声。我则偷懒,在田垄睡个午觉。可有一日,等我醒来,发现鹅仔少了一只,我着急四下寻找,毫无踪影;问另一只鹅,也没答案,它仍就在那儿吃草。我哭着回去喊奶奶来找,也找不着了。就这样,失掉了一只鹅。后来,没失掉那只鹅仔养大了,春节时宰来全家人吃了;那时父亲也回在家里。我玩耍回来,见这饭桌上这么多的好菜,也就和大家愉悦同吃,吃完第二日我才知道自己的鹅又没了。奶奶懂我的,事先不让大家讲穿。就这样,我又失掉了另一只鹅。第二年的秋天,父亲就送我去上小学了。

  我逐渐长大,父亲所在的砖厂也愈换愈远了。我读小学二年级时,父亲向信用社贷了一笔钱,与几个老伙计合股一起到崇左的扶绥县去办砖厂,当起了“小老板”(股东)。等放暑假,父亲回来探亲,就带我出了一趟远门,让我初窥到了世界的“宽广”;也是这一趟远行,在我心里种下对父亲的敬畏的种子——原来,他也是一位有能耐的父亲!

  那一回,小小的我跟着父亲走出那个蘑菇垛似的小屯,搭小巴,换汽车,在南宁住了一晚上,再搭汽车,换小巴,行路,两天一夜,总算到了他“发展”的砖厂。满目红土,漫天飞尘,辽阔荒凉,但是一股新鲜的兴奋劲淹没了心里的点点失落!没过几日,我逐渐适应了,就像只小狗跟着父亲,检修机器,看他电焊,上砖窑转悠,给窑眼添煤,支起只锅烧水、煮饭……见面的人都讲,“阿镇啊,这么大个仔、有人接班了,使得喔!”他就很夸张叫喊起来:“你别看他这一小点丁头,懂煮饭炒菜喔,很得使咯!”我在那里得到优待,大家煮好吃的都少不了我的一份。期间,我还跟砖厂里的一位年轻女工去她家喝了一顿喜酒,她还开玩笑道等我长大了,介绍一个她们村的姑娘给我当老婆,给我洗衣做饭,和我一张床上睡觉;我记得,她们村种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糖蔗,望都望不到头。

  我在那里呆了差不多两个月,要回老家上学了。半夜里走的,我还睡意朦胧,半梦半醒的就跟着一位叔叔(他顺路带我回去)坐上了运砖的拖拉机;明白要离别时,我回头望,只见站在一盏昏黄的窑灯下的父亲、用手抹擦眼角的眼水……

  此后,也不常联系,但在开学前总准时地收到父亲寄回的信与汇款单。然后,母亲就当“指导员”,由我执笔回信;母亲没有读过书,不得认字。回信的内容一般讲在某月某日已收到了几百块钱,数目对不对;然后讲一些家里的情况:妹妹会走路了,家里养的两头猪都超过一百斤了,母鸡下了十几只蛋,稻谷收回来了,又要请人犁田了,等等。父亲收到回信很高兴,接着他又回信,叫我把信写长一点,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于是讲完正事,我就讲些学校的趣事,讲老师表扬我的字写得工整,讲校长个子矮小、像土行孙一样,讲班里李仕民打架最厉害,一个能打两三个;还有,班主任唐老鸭(外号)卖的馅卷(卷粉的一种)很好吃,那馅很厚、有肉有大头菜和芝麻,想起来都忍不住流口水,但要三角钱一卷,老妈没钱给我买……于是,父亲下回寄钱就寄多五十一百,跟母亲讲,孩子长身子了,圩日买点肉给吃。父亲还在信里给我讲道理,让我老实做人,在学校学好、听老师话,在家当好大哥、做好榜样,还要照顾奶奶等的老人。母亲讲,每回收到父亲的信,我就有几日表现得特别好,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但过了几日又恢复了原样。我想,大概是因为馅卷吃完了吧。

  后来,父亲和他的老伙计们合开的砖厂倒闭了,父亲就辗转去了广东打工还债,还是进砖厂,做“技术总监”兼驾驶推土机,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工资也比砖厂的一般工人要高出许多。这一去就是十几年,他边还债边养家,等他把借信用社的钱还清,我也读高三了。这时候的父亲到底也觉得年纪来了,就转回本地的砖厂做工;年纪大了,人在异乡,水土不服啊。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去父亲做工的砖厂向他要伙食费。父亲已吃过晚饭,就骑着摩托车、搭我到圩镇的大排档吃炒菜。我坐守着饭桌,他却跑去监督厨子炒菜,还不时指点唠叨:牛肉要切薄一点,苦瓜用盐腌一腌。吃完饭,父亲又道我的头发长了,该剪一剪。我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应他的要求剪了;剪了一个小平头。剪发的时候,父亲就在一边和发型师吹嘘:“我是大仔要高考了,就准备成大学生咯,弄好一点给他喔!”我才觉察并诧异:什么时候、父亲变得这么“长舌”了?

  1999年的秋天,父亲特地向砖厂的厂长请了几日长假(这是很少见的),送我去我即将入读的桂林师专报到。坐在大巴车上,我想起了父亲第一次带我出远门的情形,那时候的我多么崇拜他;可这时候,他却不自信了,不时喃喃而语:“你要记住这路上的标记喔,等到你自己回家的时候,别走错了。”去到学校,等我安顿好了,他也呆不住啦,交代我好些事情后,就返回了。父亲是坐夜里的火车,我去送他;我从车窗看见他找到了位子,放好行李,然后向我挥挥手,眼睛和嘴巴在眨动,好像是喊我回学校吧。火车终于开了,我举起手、捋捋额前的短发,想起多年前、他在昏黄的窑灯下抹眼送我回家上学的情形,我的眼泪也烫热地流淌下来了。

  后来,我师专毕业,在一间镇上的初中当老师,谈对象、成家,老家建新房子,弟弟妹妹们或娶或嫁,等等等等,父亲都始终给我们温暖、给我们支持,成为我们最坚实的后盾。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辗转于不同地方的不同红砖厂,尽他所能“罩住”一个家;他就像砖厂里的一盏昏黄的窑灯,想见的时候就闪亮在那里,年岁逐长,窑灯愈加昏黄朦胧了,但依然让人觉得心暖、可靠!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父亲。

  可现在的父亲,难挡岁月的风雨,终于也在变老了,人变得暴躁易怒,变得不可捉摸,变得不近人情,变得像一顽孩子了;那么,回过头来,我、我的兄弟小妹又该怎样进入角色、当好“大人”,关怀和照顾好这一“老顽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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