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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出镜散文

时间:2021-03-25 12:59:29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最佳出镜散文

  二十个月大的午儿,从卧室里不声不响地走出来,爬到沙发上,坐正之后,开始哭起来。

最佳出镜散文

  一家人诧异,均停下手里的活计,面面相觑。

  要知道,午儿是个不哭的孩子,自打出生以来,她只稀疏地哭过几次。

  一次是出生半小时内,在监护室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嚎,其时,监护室里尚有四、五个婴儿,他们的哭声是细的、懒的,而午儿不同,她是响亮的,激昂的,乃至有某种抗拒和提醒。护士提示,可喂她点水。但显然水并非她所求,在喝下后,依然不依不挠。监护室里有经验丰富者说,这是饿了。于是买了奶粉,冲得稀稀的,她喝下,安静入睡了。再一次是打卡介苗,小小针头插进她的皮肉里,来到世间初次被伤害,使回到病房的她,又发出响亮的哭声。是冬日正午,阳光透过玻璃,照着她微微泛黄的脸,两个绿豆大小的酒窝在她的哭声中隐隐现现,被我们看到,很好看。

  后来日子里,很希望她哭,多是为确认那两个酒窝的存在,但似乎她故意不让大人们得逞,每每总是将嘴巴嘟起来,黑瞳扫过四周光亮和探过去的脸,疲惫地打哈欠,然后闭眼睡去。那是她刚出生不久的事。其后肯定哭过,但大多转瞬即逝,短的让人发笑。这之中,有她本性中的倔强,还有大人于她的时刻关怀。

  随着她慢慢长大,学会爬,学会翻身,能坐起来,到能走路,碰到、摔到,都闷声不吭。疼,在她,似乎并不是件难以忍受的事。怀疑过她不懂得痛,去咬她手臂上的肉,她咧咧嘴,疼的表情很快就散了。她有个奇怪的举止,喜欢用指头去碰触一切带尖的或者有刺的物,大门上的铁、小刀、松针、仙人球上的刺,每每在她脸上手上发现有莫名的伤痕,摸她的伤口,也只是咧咧嘴,神情在说,虽然被弄伤了,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看到大人们用针线,竟抢了针,往手上扎。在大人们的惊叫中,她将针扎下去,并嘎嘎地笑。

  但现在,她却坐在沙发上,脸仰着,神情悲凉,泪汪汪地哭。

  就问她,你哭什么?

  她擦擦泪,停下哭声,说,我学扮姐姐哭。

  说完又哭去了,仿佛通过模仿别人,来体会自己的悲伤心境,并细细翻寻那些值得流泪的事件。

  原来,前几天她去外婆家,正遇上一个小孩哭闹,她在旁边惊讶又好奇地看她哭的姿势、表情,然后用手将眼泪擦满整个面部的情形,直到那小孩被抱回家去。这件事被我们拿来当笑话说给别人听,乃至去逗午儿,像逗她唱歌,或者背古诗一样,说你学学姐姐怎么哭的?她有时会嚎几声,有时不。还说,妈妈说了,姐姐哭不好,不要学。

  那天刚吃完饭,她又要吃饼干,没给她,便一下子躺地上去了,且大声叫喊,双脚踢蹬。这在她也是初次,伸手拉她,她也干脆地很爬起来,问,你躺地上做什么?她说,学扮哥哥。

  学扮,是我们本地的一句土话,也就是模仿的意思。

  作为对她的教育和惩罚,那次她并未得逞。要求她不能再随便哭或者耍赖,想要什么,就要干脆地说出来,不能撒娇,做事说话绝不含糊。她听了,也懂了,于是,她说话都变成了喊叫,比如喊,爷爷喝药!或者午儿饿了,要吃!

  午儿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些简单的古诗儿歌,一学就会。因为住宅区旁新开了一家幼儿园,她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能唱下整首《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颇令人诧异。有天晚上,午儿妈在微信上给我传来午儿的歌声,跟我印象里所有她唱过的歌都不同,竟然是民歌《想亲亲》,一字一句,一板一眼,虽然调子不准,但每个字,每个音节,都唱出来了。打电话过去,才知道,是电视上阿宝在唱,她听了两遍,竟然能唱下来。

  她的声音那么稚嫩,纯粹的,像流水,那个晚上,我反复聆听午儿的歌声,笑一阵,沉默一阵,生命中无法躲避的黑暗和悲伤,一丝丝滲出来,紧紧地将我缠住,无法成眠。

  隔天,见朋友佩,说起午儿,以及她学扮的事,淡淡地笑了笑,两下里便沉默无言了。后来,她给我讲了她自己的一个故事。

  佩是中学政治老师,外表看,人有些刻板、正经、严肃。包括她的生活,都严守多年养成的规律,连她们家的饭菜,都有学校食堂般的固定菜谱,从不打破。她的家人也习惯一日复制一日、一周复制一周、一月复制一月、一年复制一年的生活。这种复制里其实有种安心,一种对生活抱有坚定信念和相信幸福的人生观。比起来,更多人活得随意而无绪,虽然一步一趋地按着秩序走,但似乎总有随便停顿或更改的理由,也风生水起,却缺了生命的完满感。所以,在我们眼里,她是平静的、满足的、幸福的。

  前次聚会,因为喝了酒,她竟然哭了。

  话题就从那次流泪开始,那场泪,是由另一个人的一句话启动的,那句话,像一把刀,也像一组精准的密码,将她刺伤,揭开。而说那句话的人,是她当下生活中最大的一个秘密。

  那句话的原话是这样的:你别演戏了。

  说那句话的人,是佩的秘密情人。

  在她有些艰难,且磕磕绊绊的叙述中,我渐听到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他们曾经青梅竹马,从上小学,到初、高中,一直默默相伴,高考成绩下来,她考上了师范,他却落榜。商量的结果是他复读,然后考她在的城市的学校。那时,他们就已规划好了整场人生的样子,像童话或者别人幸福故事的样子的复版。一切也在他们的努力中朝向那个模式,她在他复读期间,等待,写信替他加油。来年,他再次落榜。

  当年,户口制度还是横亘在城乡男女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在这个深不见底的沟壑面前,没有一座桥可供他们相会,也没有一叶舟可载他们远走,他们永远站在对岸,相望成憾。

  很多年也不联系,彼此是揣在心里的一团火焰,在暗处暖着、亮着、怀念着,遗忘着,也怨恨着。

  或许人跟人的缘分真是命定的,原本认定了一辈子俩俩相望,谁料又要被命运捏在一起。

  佩叹道:命运要捏也捏牢些,偏用了劣质的胶,只有在阴冷黑暗中能粘在一起,一见光,就散了,开了,破了。

  他们被捏在一起的机会,是县里组织劳模代表去往云南旅行。他们提前并未知晓对方同行。那是他们分别后,第一次长时间的陪伴,当时,碍于颜面,在一周时间里,他们只是在消磨和融化着十几年中的一些陌生情绪,到分别时,才重遇熟悉的彼此。

  之后,他们有了约会。

  在他面前,她将岁月予自己的所有丑、恶、不堪和难为都掩藏掉,重现一个美好的、纯情的、幻梦般的年轻女子形象,她学着化妆、护理头发和身体,穿简单却昂贵的外套,用四十岁妇女的身体,去学扮十八岁少女的心境和表情。见了他,犹如隔世,所有生活中坚守和熟悉的东西一并消失,她觉得一切都是崭新的,带着梦幻理想色彩。当然,他也是,将所有沧桑和苦难都掩藏起来,给她山盟海誓,情真意切。二十多年前未曾实现和经历过的,他们都重新学扮一遍。充满怜惜和爱意,仿佛是将全世界都抛下那么温柔而坚决。在彼此眼中,对方是自己青春年月里最渴慕的拥有。按说,这样的情形,会影响到各自的生活,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很节制,每年只有稀少的两次约会,每次,她提前将见面所要说的话、所要做的发型、用那种颜色的口红,穿那件衣服,乃至要用那种表情都设计好了。这是一个庄重的、充满仪式感的过程,每次,都有面对观众般的`忐忑和心慌。

  佩说,你也知道,我是个很规正且粗糙的人,但在他面前,却学扮成精致而有些贪婪的女人,那是十八岁的我,和十八岁时幻想的将来样子,一个他心目中存在过的样子,跟现在并无干系。

  他们很明白,这些都是假的,就像要在分别后,面对家人问训时,必要的假话和搪塞之词一样,各自再走回原本的生活轨道,会不自觉地将最习惯的自己放肆地袒露出来,那种戴盔甲、抹厚粉底的感觉很疲惫很慌张。

  但在最近一次约会中,因为两个人的话题无意涉及到了彼此的家庭,他说出了那句话。那句话里,有怪怨和酸涩。仿佛自大梦中醒来,她陡然明白,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个假人,一个学扮成别人的自己。

  她抿口茶,轻叹:在同事面前,我学扮品行优秀的样子,宽宏大量,不拘小节。在领导面前,我学扮谦虚者的样子,为了晋升职称,讨好献媚。在学生面前,我干脆学扮成巫婆样,用最恶毒的言语去责骂,恨不能使用法术将他们的脑袋掰开。这是社会形象,家庭形象我也有无数个,比如跟母亲在外面,我会学扮孝顺且性格温和的乖巧形象,获得别人的赞许。但回到家里,如果母亲跟我喋喋不休,我会很厌烦,会顶嘴,气得我年迈的母亲浑身颤抖。跟丈夫出去赴宴,我有模范贤良的妻子样,但回到家,每一次,都会为他酒桌上出格的举止跟他大吵。跟孩子也是,如果他考好了,我会学扮一个大度的、慈祥的母亲样,给他买好吃的,夸赞他。而更多时候,我是早上镜子里的那个样子,披散着头发,眼角下垂,苍白疲倦,衣襟歪斜的形象。所以呢,一切荣誉和奖项,都是我努力学扮的结果。但话又说回来,丑的一面,阴暗的一面,难道不也是学扮来的吗?在一个特定场合里出现的最合适的自己,是无数“我”面里的其中面,只是,所有面里,真正的我,又在哪里呢?

  茶楼里的音乐还在缓缓地放着,柔软的女声在轻轻哼唱: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我们都在用自己的喉嗓,哼唱着别人的歌,即便那个人已死了很久。

  杯里的茶,淡下去,冷了。她又突然开口:你说,午儿那么小,不用刻意教都会,人是不是天生就带有有学扮能力?或者天生就需要用无数张面具来武装自己呢?

  眼前,一个妇人慌恐、胆怯的眼神,在密厚的夜色凸显出来,我们在对视里,同时喊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号——大仙爷。

  她不过一个病恹恹的妇人,长得也瘦小,脸色蜡黄,家务活于她就是天大的难事,每次去俊俊家,她总是在烧火,屋里屋外,烟雾缭绕,仿佛她们家是盛产烟雾的地方。她顶着个帕子,眼睛被熏得通红,像成天在哭。因为身体原因,她不是一个勤劳干净的母亲,俊俊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村里的妇女们到温河边洗衣服,不止她跟弟弟的,还有她爹和她妈的,大冬天,手指冻得像胡萝卜。

  夏天,俊俊妈跟村里其他女人一样,坐在炕上撩着裤腿撮麻绳,或者用破布糊鞋底、鞋面,为做一双鞋做好所有的准备,她甚至向人讨来鞋样,但一切似乎只有开始,俊俊说,我妈从未做好过一双鞋,我们家的鞋,都是姑姑做的。俊俊妈更不能下地劳动,摘一上午豆角,回来就喘气,浑身无力,昏睡半天,用她的话说,就是小死一遭。似乎,所有女人的活计,除去生孩子,她都是学不来也学不好的,所以也就扮不好一个好母亲的样子。人前,她自觉低人一等,要不就是藏在墙后面,要不就是低着个头一动不动,目光里全是惶遽和害怕。

  但就是这样一个诸事无成的女人,突然在一场病后,变得无所不能。

  先是说话声突然就变成男的了。

  再是会用官腔(普通话)说话了。

  三是突然就会写字画符了。

  四是突然就能说会道,且神态自若了。

  她是无师自通?还是悄悄地学扮过?也或许,她原本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人能解释清楚,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被神看上了。被神看上的人,会学扮成神的样子,做神力所能及的事。

  在不同人面前,神的样子也有很多种。

  比如,南村有家女人生孩子,生了三天两夜也没生出来,那个女人眼见着就要死了,家里人做了大贡,赶到俊俊家,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将大贡摆开,磕头,原本在炕上横躺着病歪歪的俊俊妈,仿佛被某种神气催生过来,一下子坐起,盘腿,合目,脸上呈现一种圣洁的光彩。一刻钟的默念后,她用笔在黄裱纸上画符,左手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捻,捻出几粒药丸,吩咐来人,回去将符贴在产妇住屋的东北角,然后将药丸喝下。来人磕头大谢。据说,回去照方用来,产妇终于生产。

  我那年高烧不退,祖母去庙里给我取了药,但似乎药效不佳,竟神智不清,满口胡言,吓坏了祖母,她临时动意,从地窖里取出五个黄澄澄的梨子,用烟色头巾包了,小碎步跑到俊俊家,大仙爷当下坐堂,给药。据说那药也不过米粒大小,祖母用水化了,灌我喝下,我便好了。

  来俊突然就不能走了,这怪病当然也找大仙爷,大仙掐指一算,原来是来俊家起房盖屋,动着了土地爷的栖身之所,作为惩罚,来俊就不能走了。大仙爷要来俊家备了五谷,五色纸,五色线,还捏了糕,分别放在院子的东南西北角供献,隔日,来俊也能下地走了。

  俊俊妈顶得神是大仙爷,据说分管着十里八乡的土地生灵,看风水、治病、找东西……无所不能。那段时间,附近村庄的人,一有难事,不分昼夜,便来找大仙爷问药。俊俊家的街门,成天大开着。我们小孩子,也喜欢围着俊俊问询,俊俊脸上的笑意使她变好看了许多。

  有一天,我悄悄问她,当大仙走后,你妈还是那么精神吗?

  她沉默了半响说,大仙从我妈身上抽身后,我妈病得更厉害了。

  又说,现在我妈浑身软得像棉花,饭也吃得很少,去茅房都拄拐杖呢。

  那段时间,俊俊家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她家的馒头和苹果吃也吃不完,羡煞一干小孩。树上的叶子快掉光的时候,俊俊妈身上的仙气突然就消失了,无论多少人磕头,跪拜,她都躺在炕上,动也不动,似个死人。远嫁在京的俊俊姑姑回来,将快要死去的她接走了。

  几个月后回来的俊俊妈,跟我们之前熟悉的样子判若两人,仿佛以前那个壳被换成新壳般,人也胖了,说话嗓门也大了,还有就是,俊俊爹、俊俊和她弟弟回家,能吃上现成饭了。大仙爷从此在我们村彻底消失,但那段神奇经历,连俊俊妈本人都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午儿看动画片,看到里面的人物不见了,就会问,它死了吗?人从生下来就知道死亡是一个无比确定的结局,但显然,它并不可怕或令人惶遽。小时候在村里,每年都能看见死去的人,惊天动地咳嗽着的左拴爷爷、水库里捞出来的哑巴、上吊的成珍老汉、老死的犬,一只猫……在死后,他们有同样的安然神态,同样的无争姿势。比起来,活着的过程却充满未知,西西弗斯的神话或许并非故事,它真实存在于生命个体的经验中。死是一个固定的存在方式,而通往它的路途却有无数的不确定性。乘愿而来的菩萨,显化人相,试图通过俊俊妈来矫正这种不确定性的呈现方式,但“神袛从未降临,众生的苦难,只能由众生自我救赎”。想来,万物或许天生便隐藏着为死而生中所要不断变换的面孔?而人类的学扮,不过天性中对生的眷恋和对死的顺从?也或许,是在用种种努力和变化来反抗或改变既定结果?

  陈原在朋友圈里说:“其实我一直是个婴儿,用一个苍老的丑陋的肮脏的男人身体盛着它。”蓦想起六个月大时的午儿,那时她只穿了个肚兜,坐在我们中间,黑眸扫过每张年岁不同的脸,然后,低头去捡拾一个绿色塑料磨牙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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