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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桐花飘香时散文

时间:2021-03-24 08:44:25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又逢桐花飘香时散文

  春深了,姹紫嫣红的热闹花事逐渐消褪成一地残红。正当我呆立在春归的寂寥里不知所措时,善解人意的梧桐花却悄悄为我送来了一份春尾的意外惊喜,仿佛一夜间,路旁那些不起眼的枝杈上满心欢喜地开出了一嘟噜一嘟噜浅紫的小喇叭,呀,是梧桐花开了!忍不住深深嗅去,才发现,满街浮动的都是她那特有的淡淡的甜香……

又逢桐花飘香时散文

  暮春时节,梧桐花静静开放着。沐浴在阳光里的每一枚浅紫色风铃状的花朵儿显得那么的恬淡从容,就像一位娴静美丽的女子,只是默默地吐露着芬芳……这令我不由得再次想起她,那位藏在梧桐花记忆深处的叫作“憨霞”的姑娘……

  “憨霞”的本名叫什么我早己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十五六岁时说话还颠三倒四的,穿着又脏又汗,表情夸张得难看,完全不像村里那些水葱似的同龄姑娘讨人喜欢。每每去姥姥家小住,我都会跟村里那群还没上学的猴儿似的淘孩子一样追在她身后嘲弄地叫她“憨霞”。

  姥姥听见我叫她“憨霞”,就佯装冲我扬起巴掌,她要我喊她“霞姐”,我却低着头倔强地瞅着脚尖不吭声,姥姥只好无奈地放下巴掌叹口气说:“霞是个苦命的好孩子啊,你可不能再欺负她了!唉,要不是她打小没了亲娘,也不能病成了这个样子……”

  从姥姥断断续续的训诫中,我大概了解了“憨霞”的身世。她打小也曾是个聪明伶俐的正常孩子,可三岁时母亲因病去世后父亲再娶,陆续为家中增添了三四个弟妹,根本无瑕顾及她。“憨霞”七八岁时患了大脑炎,高烧了半个多月,因没钱医治,等退了烧脑瓜就变得有些迟钝,说话也含混不清,越发遭到父亲大家庭的嫌弃,年迈的奶奶可怜她把她接到自己的'院里,从此一直带在身边。

  听姥姥讲述“憨霞”坎坷的命运时,我幼小的心灵也曾被深深被触动过,但一转眼看到“憨霞”那傻呵呵的笑容,嫌鄙之情顿生,同情心马上抛到九霄云外了,紧跟着那群淘气包一起继续冲她做鬼脸、吐口水、叫她“憨霞”……姥姥气得踮着小脚追在我们身后,骂我是不懂事的“猴崽子”。

  “憨霞”跟她八十岁的奶奶住在我姥姥家东邻小院里,她们家院里有棵粗大的梧桐树,树荫能盖满大半个院子,每到春季便层出不穷地开出的累累花串来,远远望去,像一层美丽的淡紫色的云雾飘浮在小院的上空,那淡淡的甜香能飘满半个小山村。每当梧桐花开时,我们这帮爱嘲弄她的小家伙就收敛了本性低眉顺眼地悄悄蹩进她们家的院子,装作懂事的样子喊声“二奶奶”,又冲她叫声“霞姐”,讨好似地打过招呼,然后就心安理得地跑到树下捡拾梧桐花,或吸吮花冠底部的那丝甘甜,或拧下花蒂当陀螺,或找来针线把一朵朵紫色小铃铛串起来,当花环挂到脖子上臭美。

  二奶奶总是先扬扬手中的拐棍,给我们来个下马威——

  “都给我听好喽,要是再敢欺侮我们家的‘霞’,看我不拿大拐棍敲你们脑袋!”

  “憨霞”好像真是有点“憨”,平时我们那样地戏弄她,她好像一点也不往心里记似的,见我们进她的家院,总显出很高兴的样子,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计,嘿嘿傻笑着夺下二奶奶的拐棍,然后就陪我们捡花摘花、编花环花冠,还任由我和三妮胡乱地把梧桐花横七竖八插满她的麻花辫子……

  那阳光透过随风摇摆的重重花束,将暖暖的光斑温柔地晃洒在我们头上、身上,还有“憨霞”那张因兴奋而“憨态”毕露的笑脸上,那一刻的温馨,让我们宽容了“憨霞”令人讨厌的“憨”劲,大家嘻嘻哈哈玩得忘乎所以,空阔的小院里响彻着我们无尽的欢笑声……二奶奶坐在门前的矮板凳上,爱怜地瞅着“憨霞”兴高采烈的身影,喃喃地叹道:“霞这孩子可怜哪,打小没有玩伴,天天就跟我这老婆子一起,我得好好看着,不能让这帮猴儿再欺负她……”

  这“憨霞”很有把子“憨”力气,她每天早早起床扫完庭院就扛着扁担去村东老井里挑甜水,一口气能将二奶奶家那口半人高的大水缸挑满,然后就刷锅、做饭、割草、喂猪、放羊……仿佛从来不知疲倦似地。村里大部分人对她这种超常的“懂事”和“能干”充满了不解和好奇,甚至有人又羡又妒地嘲讽说:“看来真是缺心眼,要不她小小年纪干起活来咋这么拼命?”

  偶然一次闲唠时,姥姥得知了藏在“憨霞”心里的秘密,原来,她一直虔诚地听信着街上说书人的话:“各人命里,这辈子要干多少活都是有数的。”

  “俺要是抢着做完家里的活,嘿嘿,奶奶就找不着活干。嘿,那样,奶奶就能活很长很长……”“憨霞”坐在姥姥家的门槛上,放下手中正剥的苞米悄声而神秘地冲姥姥说,然后生怕别人不相信似的,又重重地点着自己的头。

  听了“憨霞”荒唐的“憨话”,我这次非但没有嘲笑她,反而莫名地对她滋生了一些隐隐的好感。

  二奶奶肠胃不好,夏秋季经常闹点小毛病,每次二奶奶生病,“憨霞”就如临大敌、神色黯然,偷偷躲在锅台旁抹眼泪。大家不以为然,说小毛病没大事,嫌她大惊小怪,可“憨霞”却听不进,还是眼泪汪汪的,依然寸步不离地精心伺候,熬粥喂药、擦脸洗脚、清洗衣裤,一步也不离开小院,直待二奶奶身体慢慢恢复后,“憨霞”紧锁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傻呵呵地笑容重又挂到了瘦了一圈的脸上。

  姥姥经常夸赞“憨霞”的厚道,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每逢有事让她帮忙,“憨霞”总是高兴地一口应允,放下手里的活就小跑着赶过去。前排东院有个精明的强二嫂子,每次烙煎饼都要喊“憨霞”过去帮忙烧火。谁都知道,烙煎饼烧火可不是件好差事,累人又乏味。低矮的鏊子支在逼仄的院角,烧火人要长时间保持弯腰低头的难受姿势,双手更要配合默契,一刻不能闲,左手要不停往低矮的鏊子下续柴草,右手持小火棍灵活地翻挑,以便火苗能均匀持久,要忍受火焰的炙烤忍受浓烟的熏袭。村里的习俗一般是主家要留帮忙的人吃顿饭的,可是强二嫂子从没提过这茬。但为了不让邻里说闲话,怪她沾“憨霞”的便宜,精明的强二嫂子往往会叠几张新煎饼让“憨霞”带回去,当然,每次都不忘把那些没烙好的糊的碎的孬煎饼塞在里面充数。“憨霞”好像从来不知道计较这些,她总是高高兴兴地把煎饼带回家,回到家她会细心地将整张好煎饼挑出来放在煎饼盆上层给奶奶吃,把破碎的糊煎饼卷成厚卷,藏在下层悄悄留给自己。

  我上学后渐渐长大懂事了,每每再回姥姥家过假期,长成大姑娘的“憨霞”看到我一如既往地高兴和亲热,面对她热情而含混不清地寒暄时,我总想起自己以往的顽劣和对她的嘲弄,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不语,任由她拉着我的手胡乱比划着:“咦(又)高了,半头……”

  后来听姥姥说“憨霞”找婆家了,婆家在山后一个叫潘家庄的小山村,家境虽然贫寒,但男人还是很周正的。

  “憨霞”出嫁时,正值梧桐花开的时节。那是一个春日的早晨,二奶奶家一向清冷的门口热闹起来,门前贴了红喜联,亲朋好友进进出出的,姥姥也拉着我要去东院帮忙。说实话,我心里有点不以为然,认为姥姥小题大做,“憨霞”出嫁有什么好帮忙的?像“憨霞”这种条件能找个婆家就算不错了,把她嫁出去她家人就如释重负了。

  没想到我错了,“憨霞”出嫁的场景很隆重,二奶奶把她祖传的二十几块银元全都换成现钱,为她最心疼的孙女置办了丰厚的嫁妆。院子里摆满了披红挂彩的各色新嫁妆,油亮的大红柜、结实的椿木橱、镶着精细雕花的八仙桌椅、敦实厚重麻捂子、一层层闪着亮光的五彩缎子被,还有一辆非常奢侈的崭光新的大金鹿自行车,把简陋的小院映衬得红火喜庆。东邻西舍的婶子大娘正忙进忙出地帮“新娘子”梳头、点胭脂、换新装……

  “新娘子上轿喽……”恍惚间,我竟疑惑眼前的这位“新娘子”是不是我昔日熟悉的那个“憨霞”?只见她一扫平时那个又脏又汗、迟钝笨拙的“憨”模样,突然变成一位苗条秀气的漂亮新娘,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身着大红绣花的结婚喜服顶着红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迈着文雅的小碎步袅娜地走向门口那辆四角垂着着大红绣球的彩车……

  “憨霞”上轿的那一刻,春日暖暖的阳光温柔地洒遍热闹的小院落,层层叠叠的梧桐花开得正盛,一串串淡紫色的花朵在空中随风摇曳着,这时,一两朵别致的小喇叭花轻轻地飘落在了新娘子“憨霞”的红头巾上……

  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梧桐花开过了一次又一次、谢了一次又一次,我却再也没见到过“憨霞”,只是在姥姥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得知,“憨霞”的日子越过越好,“霞生了个大胖小子”、“霞家买了手扶拖拉机”、“霞的儿子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窗外梧桐花蓬勃而绵长地盛开着,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生命力量,我凝视着那一枚枚朴实无华的紫色小喇叭,不由得再次想起“憨霞”,想起那位像梧桐花一样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霞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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