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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植散文

时间:2021-03-19 17:23:48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移植散文

  街道两旁的香樟树很整齐,都是从大约三米高的主杆处撑开一把把绿伞,撒下一片片绿荫。这些树粗细不一,却都在同一个高度抽枝展叶,仔细一看就发现所有的树都被截过,新枝都从被截的边缘抽出,虽然已经枝繁叶茂,可那截过的疤仍然在,只是被绿叶掩藏了,不仔细瞅还真看不出。

移植散文

  这两年街道重建,陆续都有树木用卡车运来,有香樟、桂花、白蜡等,新栽的树都会被截枝,用草绳一圈一圈地捆扎。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尤其是大树,更不容易,在移植前就被截枝,它们有的来自大山深处,每天会听到小鸟的歌声,能感受小草在足髁舞蹈,周围有众多的伙伴、亲人……有的来自农户,每天看着小鸡在身边刨土觅食,傍晚的时候为主人撒一片绿荫,听邻居们海阔天空的闲谈。现在,听着汽车的喇叭声,机器的轰鸣声,被飞扬的尘土盖满全身,偶尔还会有调皮的孩子使劲地摇一把,看一批批陌生的面孔擦肩而过。作家刘亮程说“树会记住许多事”,那截掉的枝一定是它们的记忆。看着那些光秃秃的树杆,就像一个个失忆的病人在等待疗养,定期有人浇水管理,来年它们就会适应城市的生活。在此之前,它们得忘记原来的环境和身份,以免引起“水土不服”。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由父亲说出来的,那年我十四岁,要离开大贵去汉中上学。临走的前一天,父亲把前院菜地的土抓了一把放进一个塑料袋,母亲说,多了,行李太重怕我背不起,父亲就捏一点依然扔进菜地,把剩下的扎紧,放进茶叶袋塞进我的木箱。木箱已经满得再也放不进了,父亲放了四次才找到合适的地方,放好后使劲按了按,站起来边拍手边说,记住每天泡茶的时候放一点土,免得水土不服。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水土不服,只觉得不喜欢喝茶,更不想喝放了泥土的茶,也不好委屈父母的心就装作很听话地点点头。

  新的环境,认识新的老师、同学,呼吸着新的空气,很努力地适应着,可无论我多么努力,始终无法让自己的肠胃适应那些陌生的饭菜,它们强烈的抗议着,在我吃饭的时候,它们憋着满满的空气,让我感到腹部总是胀鼓鼓的,没胃口。我上课的时候,它们不停地蠕动,还时不时的叽里咕噜,弄得我苦恼极了。接到父亲的来信,再次提醒我如若水土不服要记得喝那些茶叶和土,我也就试着偶尔喝一杯,渐渐的真地制服了肠胃,不再闹事了。如今回头再想,父母真是明智,他们知道我无法截去家乡14年的记忆,身体从内到外都无法改变14年养成的习惯,于是他们就截取了家乡的记忆和习惯让我带走……

  四年以后,我又回到了县城。我就像一棵树,18年里移植了两次,足下带着老家乡村的泥和汉中微薄的混泥土,身上散发着城乡混合的气息,就连普通话也无法咬准字音,别人一听就知道我来自平利,有什么关系呢,那就是我的根,我无法截去。不过,也很佩服那些把自己做到地地道道城市人的老乡,相信他们也没有完全截去老根,只是新生能力比我强,他们在老根旁又长出许多新的根须,把自己牢牢扎进了城市的混泥土里,跟城里人争吸着微薄的养份。有人说城里的养份足,于是大批的乡下人都挤进城,有的在混泥土的夹缝中迅速找到了立足之地,扎了根,得以生存,有的却不停地漂泊,始终被挤来挤去,找不准坐标,后来就渐渐枯萎。其实,终究还是乡下的土肥沃,养份充足,每个人都有一大片,就是缺乏耕耘,这是一辈子也不愿离开泥土的爷爷说的,可我们一直都在琢磨到底哪一种说法更对,等我们想明白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也以同样的身份告诉我们的后辈,那时候他们会相信吗?

  我用大量的时间穿梭在往返乡村的路上,开始是坎坎坷坷的土路,现在是宽阔平坦的柏油路,我还是在不停地从乡村攫取,用来治疗我多年的水土不服。我以为这是对父母的牵挂所引起的,于是,我和姐姐把父母从乡村接到身边,他们的症状几乎和我们一样,当我渐渐明白我不仅没有治疗好自己,反而让父母跟我一起水土不服时,我只有一再否认自己来帮他们治疗。他们说老屋周围的空气最清新,我说只是多了一点泥土味;他们说老屋头顶那片天最干净,我说是你们两老眼睛不比以前好使了;他们说老屋人亲热,方圆几十里没一个不认识的,谁家有动静都互相很清楚,我说总共加起来还没有现在这个小区人多,别人家的事我们还是不打听为好,那叫隐私。这些看似安慰的话语说起来我一点底气都没有,父母终于不说什么了,可每次从老屋回来我们都要围着问长问短。

  最辛苦、最难忘的一次移植是我把老屋后面那一棵柚子树移到了现在的院子里。那天一清早我们就坐着大卡车回到老屋,当时正是柚子挂满枝头的时候,看着碗口大的果子,我们都不忍心给它截枝,我想毫无损伤的把它移到身边。村里乡亲亲人似的帮助我们,先是在树的周围像挖战壕似的掏坑,整个菜园像开一个巨大的盛会,老老少少聚满了人,乡亲们说比我妹妹出嫁的时候还热闹,母亲说三个女儿就我出嫁的时候没有请乡亲们喝喜酒,现在补上,这棵树就当是给我补的嫁妆,我分明看到母亲眼里闪过泪花。到下午,树的根部被壕沟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口”字,壕沟土壁上布满粗细不匀的根,有的发黑,有的白嫩。当大家把这棵足有五米高的柚子树放倒的时候,我看到它的根就像一只硕大的手,紧紧攥着乌黑的泥土不肯松开,无法全部挖出,只有截断了,断面上乳白色的浆液粘稠,散发着浓浓的土腥气,一不小心沾在手上或衣服上慢慢就变成了黑红色,像血液。我突然有点担心起来,这么大的一棵树要移植到四五十公里外的另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不知道能不能成活?乡亲们都说尽量多带一些土在根部,应该没问题。谈何容易呀,我们必须要抬着它穿过一条狭窄的田埂,再下一个高坎,才能到达门前的大路上。四个人用两根杠子抬着根部,另外四个人用两根杠子抬着树杆,还有许多人抬着树的枝枝桠桠,后面还有一群人跟着换肩,孩子们则尾随其后,看着一个个硕大的果子在枝头晃动,孩子们都把手张着,是想捧着它们免得掉下来。窄窄的田梗上容不下庞大的队伍,一双双脚就落在了田里的庄稼上,主人们仍然满脸笑容地欢送着。当把它装进车厢后,一看才发现村里的乡亲都赶来了,看着一张张淳朴的面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哪是一棵树呀,分明是大家送给我的一大卡车温情!我真是有点后悔了,万一,我真是愧疚!一直以来,我一边说着乡村的贫穷,一边又不停地从乡村攫取……那天回到家真得很疲惫。

  第二天栽树的时候,我们专门请来了林业上的专家,还买来了生根粉,我们都希望它能尽快的长出新根。专家摘了果子,还剪了枝,想想为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又会有新的果子挂满枝头,就随他摘吧,并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第二年春天,柚子树开了满树的花,我们高兴极了,可惜花落了,没挂一个果子,第三年连花也不开了,树叶上还长出许多的斑点,我们请教了专家,喷了药,可斑点越来越多,就像一个美丽的大姑娘突然长了满脸的麻子,不仅不美观,而且还让人担心它的健康。看着树一天天憔悴,我们决定把它移到院子外面宽阔的空地上,那里应该接近乡下的土质,并且阳光充足。这次是彻底地截枝,就移植了一根光秃秃的树桩,截去了它所有的病痛和记忆,希望它能尽快的适应新的环境。

  一晃又是三年过去了,今年春天新发的枝叶间终于开出了芬芳的花朵,可仍然挂不住果,当见到那些果子长到鸡蛋大还在不停地往下掉,心里真是酸楚,为此我曾写下诗句:

  《酸楚》

  那些柚子还没长到十分之一

  才有鸡蛋大就落在了地上

  看不到忧伤

  它们曾用很长的时间

  在温柔的怀抱里酝酿告别

  谁都不说出来

  太多的理由

  说出来的都是虚伪的

  落地的那一刻才是真实的

  真实的酸涩,遥遥相望……

  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跟原来那样挂上满树的果子。忽然很怀念那次挖树的情景。

  最近,父亲总是提到一件事,他和母亲百年之后希望我们能把他们送回乡下老家,说只有在那里才能睡得踏实。姐姐跟我说,他们听到大家议论五峰菜市场开发的时候,房根基里挖出头骨是常有的事,还说那里本来是一块墓地。一天夜里,我做梦,梦到柚子树开口说话了,它说想念老屋后面的那块菜地。还好,它没逼着我移它回去,它可能知道那块地上新农村的新楼群刚刚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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