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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看到的每一个生命散文

时间:2021-03-13 19:47:30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相信我看到的每一个生命散文

  一板车睡客

相信我看到的每一个生命散文

  今夜,外面的风很大,寒流过早地侵入了这个城市,我不知道那些板车上的睡客们该如何熬过这冷冷的一夜。

  板车还是乡下最长见到的那一种,两个比自行车轮稍大些的轮胎,几块拼凑起来木板架在两根有些弯曲的硬木上,没有比这更简单的运输工具了。拉板车的还是拉板车的,只是他们将板车从乡间拉到了城里,他们甚至还来不及换下那双只有底没有帮的皮革“鞋”。他们进城来,只是为了多挣几个钱支付孩子们的学费或攒着盖房子。

  拉板车,是一项单纯的力气活,而他们有的正是单纯的力气。

  我是在通往江边的一条并不繁荣的马路上见到他们的。那时正是夏末秋初,夜晚已有些凉意,且蚊虫特别地多。就在这样的露天里,他们早已躺在了自家硬邦邦的“床”上,身上胡乱盖着些薄薄的分不清底色的被单。有一男一女好像是一对夫妻,挤在一张板车上,男的正很响地打着呼噜,两只光脚就伸在被单外;女的将头枕在男人的胸口,仿佛也睡得很熟,在昏黄的路灯下,看不清他们的神情。而在他们的脚边,出租车一辆接一辆急弛而过,还带着呼啸的声音,他们却依然能旁若无“车”,睡得十分安稳,想必他们白天干活实在太累了。

  我慢慢地从他们的身边走过,有一个未睡着的孩子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眼里充满了警惕。

  二幼乞

  “叔叔,给点钱吧!”一个声音稚嫩得让人欲哭,几乎街头所有的行人都听见了阳光下的乞求,一只小手随之伸了过来。

  真不愿意将beggar(乞丐)这个单词用到这样一个孩子身上,至少他应该是“祖国的花朵”,他乞求的应该是无价的知识或是快乐的童年,而不是路人或有或无的一点施舍和怜悯啊!

  在老家罗岭,我会经常地遇见一些“正宗”的乞丐或“假冒”的骗子,他们的共同特征不在于脸上呈现的伪装或真实的悲苦模样,而是那只毫不犹豫地伸出的脏兮兮的手来(除非他没有手),然后说几句吉利的话,或干脆什么也不说,拍拍米袋子又迈向另一个家。那一刻,他们的目光总是显得很满足,脚步也就不那么蹒跚了。我也曾细心地打量过他们伸过来的手,指甲弯曲,灰黄,满是尘垢,指节粗大坚硬,手背褶皱得厉害,我以为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乞丐的手,和他们的表情一样毫无生气。但近来又听说乞丐要价上涨,原先的一角钱半升米就可以打发,现在不行了,不给,他就大大咧咧地骂你,甚至踢你家的门,砸你家的窗玻璃——他们的手又派上了新用场!

  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只虽很脏但很小的手同“乞讨”联系在一起,老实说,当这只手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不由地后退了半步:我怕。至于怕什么,我也说不清。我只是掏出五毛钱硬币按在那只小手上,然后飞快离开了。

  等我回头再去看时,人流中,那只小手仍然孤零零地伸在那里,像一截塑料模特的残臂。

  三卖爆米花的父子

  当怀旧日渐流行的时候,他们的到来在我的意料之中。他们带来了浓浓的爆米花的香味,也把我带回到我的童年。

  在学校的后门,他们把简易的工具靠路边一放,便开了张。我发现他们,是在一声巨响之后,那时一炉的爆米花刚刚出炉,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气味。我围着那装满新米的铁制容器左右端详,我不能确切地说出它的名字,我只能告诉你,我对这样的场景记忆犹新。在我饥饿的童年,五毛钱便可买到这样的一炉爆米花,我往往是等不及卖爆米花的老头把烫手的爆米花装进我的塑料篮里,就伸手抓一把塞进嘴里,常常因此而烫得嗷嗷直叫。

  那个戴着破军帽的老头早已不知去向,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位面孔模糊的中年人,昏暗的充电电筒的灯光下,他的年龄我无从判断。他在不停地摇着那装满新米的容器的转轴,缓慢却节奏分明;容器的下端正燃烧着热烈的炭火。在他的身旁,蹲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很可爱的样子,是他的儿子吧,在男人歇下来的时候,便抢着用两只小手摇那转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我想,这恐怕也是一种十分有趣的游戏吧,就好像我童年时玩过的许多游戏一样。

  “炸喽……”男人突然站起身叫了一嗓子,我知道,是爆米花出炉的时候了。男人很小心地把容器口对准一个大口袋,小男孩很快地躲闪到父亲身后,捂起耳朵,我也不由地退后三步。果然,“嘭”地一声巨响,我的心猛然一震,再看那大口袋里,冒出一阵阵热烘烘的雾气,很快,我便被这熟悉的米香包围了。

  花三块钱从男人手里拎过一袋爆米花,边走边吃,遥远的童年仿佛一下又回到嘴边。我忽然想起那时的我一个不可告人的心愿:如果我是那老头的孙子,那该多好!

  四西瓜,西瓜

  六月之后,西瓜便陆续出现在这个城市的各个地方。小区门口,马路边,公交车站,大街小巷的入口,它们或排成一排,或相互挤靠在编织袋里,它们的身旁一般是皮肤黝黑、面容憔悴、衣着陈旧的主人,或男,或女,或年老,或年轻,有的甚至是全家蹲守。他们和它们乘拖拉机或三轮车一路颠簸,从郊区甚至更远的地方出发,在深夜抵达这个城市,那个时候,我们的梦正进入安谧的高潮。

  我禁不住猜想在西瓜成熟之前他们的生活,一定不像他们收获的西瓜那样甘甜和饱满,也一定不像鲁迅笔下那个叫闰土的少年,站在蔚蓝色的天空下,守望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地。我看到的是他们的孩子营养不良的脸,和他们来来回回搬运西瓜和坐着等待的身影。所以,我相信每一颗西瓜籽里都蕴藏着他们的汗水,然而,我们却总是轻易地将西瓜籽吐掉,正如我们只注意光滑流畅的西瓜皮,而对他们粗糙多褶的面孔漫不经心。我想起前日正午我在公交车站台所面对的那个瓜农,六十多岁,花白胡子,身体干瘦,布满松散的皱纹,却充满着力量。老人忙着过秤、算账、找零,浑身上下早已湿透,渐渐围拢来的人越来越多,又根本看不上地上散落的西瓜,纷纷抢着拆开装瓜的编织袋,在里面翻翻捡捡。老人分身乏术,生怕有人偷偷拿了去,急得大叫,不卖了,不卖了,可人们依然不依不饶,我在人群中,抱着刚挑好的一个瓜,也跟着催促着,赶紧称,赶紧称。老人已被我们逼退到烈日底下,他一个劲地咧着嘴,用衣袖擦着汗,那神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

  天越来越热,西瓜也越来越多,瓜农的生意却不见得越来越好。价格从最初的一块很快就跌落到了八毛,七毛,六毛,五毛,谁也无法阻挡下降的趋势。我们自然是高兴的,一路走,一路问,左挑右选,却并不急于购买。“包熟包退”,一个男瓜农在一车西瓜旁使劲吆喝着,我笑道,既然包熟,又为何要包退,你这瓜到底是熟还是不熟呢?他低了头没有吭声。我得了胜利似的转身离开了,却很快痛恨起自己的“聪明”和令人厌恶的“优越感”来。

  正午时分,我注意到在小区门口摆摊的那个中年妇女。那时她坐在树荫底下,戴着草帽,周围是她的西瓜,大大小小的大概有十多个。过往的行人很少,停下来问价的更少,车呼啸而过,催动着热浪一波一波地涌过来,炙烤得人全身发烫。她就坐在那里,没有水,也没有摇扇,看着她的瓜,间或左右张望。傍晚的时候,我们抱着小女儿出来散步,看见她依然坐在那里,瓜似乎没有减少,问价的多了些,买瓜的却依然很少。我们生了同情,上前买了个瓜,交谈中得知她的家在江南,过了江还有一二百里路,丈夫在外常年打工,“瓜卖不掉,我急死了,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呢!”她说。我不由地对她心生敬意,却又无可奈何。

  是夜,凌晨四点的雷雨声将我惊醒,闪电划过,像一个诡异的梦魇。雨撞击在遮阳棚上,巨大的声响让我无心睡眠。这恼人的雷雨!空调正开放着,温度适宜,妻子在宽大的床上依然熟睡,白日的忙碌和疲惫足以让她充耳不闻窗外的任何声响;摇篮里九个月大的女儿也睡得正好,她或许还没有雷雨的概念,此刻她只沉浸在小小的梦里。这个时候,有多少人清醒着,注视这场雷雨呢?我以为只是我,然而却不是。

  第二天清晨,出门上班。不经意发现那个妇女坐在超市边的`角落里,头发湿漉漉地紧贴着,一缕一缕地垂在额前,面色苍白,眼神困顿,她的面前是她的那些西瓜,还是那么多,也都湿漉漉,更显出清晰的纹路。我忍不住问:昨晚你就在这坐着?她点点头,表情迟钝。我心里的雨突然就倾盆而下。

  当晚,剖开西瓜,果真是好瓜,皮薄,瓤红,籽黑,吃一口,味道甜,水分多。我再次想起那个在雷雨交加的屋檐下独自坐了整整一夜的妇女,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依然坐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守着她的西瓜。我很想再买一个这样的西瓜,当然这已不重要,因为对于他(她)们来说,西瓜,西瓜,希望之瓜,无论在哪里,守望着西瓜,也就意味着守住了圆满而甘甜的希望。

  五两只相濡以沫的兔子

  我对动物的好感似乎从来都是很有限的,或许是因为在罗岭见惯了鸡、鸭、鹅、狗、猪之类,与它们接触得时间久了,便生了厌倦。在我看来,它们的食用价值常常是超越它们的审美价值的。每到年终的时候,它们的命运便顺理成章地走向了结束,没有人会为这样的结局伤心掉泪,即使是精心饲养它们的我的母亲也不会。

  然而现在,我养了两只兔子,一只白的,雌兔,有明显的黑眼圈,取名“熊猫”;一只灰的,雄兔,整日心事重重的样子,取名“灰太狼”。我不知道这样的取名我的女儿是否满意。她只有九个月大。她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然后伸着小手想去抓笼里的它们。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熊猫”,更不知道“喜羊羊与灰太狼”的故事,她以为那是我们买给她的又一种新玩具。所以,她也无法理解这两只相濡以沫的兔子。

  最初的几日,它们总是躲在笼子的那一头,胆怯地与我们保持着足够的距离。除了吃点东西,它们一般伏在那里,一左一右,望着窗外,也保持着男女之间适当的距离。我猜想它们有可能在思念那个把它们带到这个城市的年轻的养兔人,以及同样被关在一间间小笼子里的和它们极为相像的伙伴们。我能理解这样的过程与心情,背井离乡,没有自由和朋友,总是令人伤感的。其实,我想跟“熊猫”和“灰太狼”说,那个挑着你们在人民路叫卖的养兔人早已遗忘了你们,他在得了钱后,便转身消失在人群里,他没有回头看你,倒是你的同伴们朝你们多看了几眼,我不知道那是幸灾乐祸,还是无声的祝福。

  过了几日,相互传染的感伤似乎淡却了,对食物和幸福生活的热爱重新支配了它们新的日常生活。它们似乎也很快改善了关系,经常头碰着头,彼此交换眼神。有时我走到窗前,它们便很快地靠拢到笼子的这一头,仰着小脑袋望着我。我喊“熊猫熊猫”,“熊猫”便把两只前脚搭在笼子框上,小嘴上下动个不停,似是请求;这时“灰太狼”便从她身后迂回过来,从她前脚底下探起身来,急切地向我表演着相似的动作。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还是“熊猫”占据了有利地形,享受到了新鲜的食物——从公园里摘来的嫩草。于是,“灰太狼”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不急不抢,像个颇有风度的绅士。这种作风果然赢得了“熊猫”的芳心,没几日它们便在清晨和黄昏时分一起眺望远方了。那个时候,晨曦和余晖的光芒穿过城市高高低低的楼宇降落在它们的眼前,它们头挨着头,身体依靠着身体,没有任何声音,我悄悄站在它们身后,仿佛看见它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像晨曦刚刚开始,像余晖霞光万道。

  可惜好景不长,一夜之后,放置在防盗窗里的鸽子笼和兔子笼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两只鸽子被咬断喉咙,“灰太狼”的左后腿被咬伤,而罪魁祸首据说是附近出没的一只黄鼠狼,在这之前一户人家养的四只小鸭雏已惨遭它的毒手。或许是笼子的间距缝隙太大给了黄鼠狼以可趁之机,于是我们加固了更细密的铁丝网,心想这下该安全了。一连数日,太平无事,经历劫难之后的“灰太狼”似乎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它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熊猫”把嫩草都轻轻地推到它的面前。它们沐浴着阳光、微风和越来越热的爱意,它们相敬如宾,它们相濡以沫,而我们则完全被隔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注视着它们相互依偎的样子,我突然想:世间真正的爱情是否都应该像它们这样?

  然而,我的祝福在今天清晨不幸成为悲伤的讣告。黄鼠狼再次于深夜突袭了它们,等我早晨去看它们的时候,只见到两具玩具似的一动不动的身体,一只白色的耳朵和一只灰色的耳朵躺在它们的身旁,沾满血迹。我匆匆转过身去。我不知道黄鼠狼是如何得逞的,我只能记住这样的事实,2009年6月25日夜,两只相濡以沫的兔子,“熊猫”和“灰太狼”,在痛苦中双双离开了我们和这个险恶的世界。

  我想我此后不会再养任何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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