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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散文随笔

时间:2021-04-30 13:38:25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房间散文随笔

  有关我少女时所住房间的记忆,像江南的雨,清晰、缓慢、轻盈而遥远。房间的正中央,是深红色片子床,我姨夫亲手做的,刀刻成的梅兰竹菊生动传神,流淌着清雅之气。厚沓沓一本《红楼梦》,是我向姐姐师范里的男生借的,临睡前翻着看着,直到那字变成一只只蚂蚁爬进我混沌的梦里。最看不懂的要算是妙玉了。心思那么重,看宝玉的眼神是说不清的清幽、飘忽。

房间散文随笔

  梦里下起了滂沱大雨,隔壁人家的狗叫得很响,莫非又有陌生人乘着夜色去偷鱼?一网撒下去,可捕获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朦胧间我睁开眼睛,窗帘被风吹得高高飘扬,而雨,从窗户的碎玻璃缝隙里跃入。只好找来硬纸板,塞上去,勉强应付。雨声于是不安分地纠缠着我,翻来覆去,想姐师范里的男生,还有那个漂亮的女同学,嘴边有颗极美的痣,据说,他们在谈恋爱。恋爱!嘴里含着糖一样的滋味。那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甜蜜忧伤感。

  后窗,我一般不敢去看,已没有了平常人家温暖的灯火,仅是竹林、河、农田,漆黑一团。稻田里的水汽、寒露一丝丝渗透出来,仿佛所有森严的故事都埋藏在里头,一遇到机会,就会风生水起。索性,将窗户关得死死的、严严的,不望、不动、不念。但在滂沱大雨敲击夜晚时,就开始拼命地想黑暗里的故事,如同大观园里的热闹藏着它的绵密一样扣人心弦。

  床前,是一张四仙台。桌面的红漆有些许剥落。我的书,实际上没多少,缠着姐姐买的。《苔丝》、《包法利夫人》、《人与孤独》、《小艾》,初中的女孩,心智基本成熟,对文学上暧昧的描述与表达,尤其会盯住不放。夏天的蚊帐雪白一团,电风扇微微摇着头,篾席凉爽,我穿着圆领无袖衫,盘腿钻在蚊帐里,读张爱玲的《小艾》,上海的味道,男人女人期期艾艾的细枝末节,都像樟脑丸一样散到房间里。还有西瓜吃,母亲端上来的,一粒粒黑色西瓜籽,吐在一只备好的瓷盘里。

  房间很大,黄昏的时候,一团光晕连同少女的怅惘一起飘入。淡淡的暖意,让睁不开眼皮的双眼更加倦怠,翻书,听唱针里传出的越剧,把头发拆开来编辫子,再拆,再编,梳十二条,像新疆人一样,一转,全身都在飞扬,连同每根辫子。看得见自己的影子,在日光下,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孤独而充沛着私话。把脚尖绷直,下腰,感觉得到骨骼里的柔软度,如同美少年那喀索斯在河边的顾影自怜,而成为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笔下的性倒错者。时光不觉转移。于是,大把的月色,毫不悭吝地从前阳台一排窗户里挥洒进来。“夜吟应绝月光寒”,这是李商隐的相思。躺在竹编的藤椅上,看柳眉似的月亮在南方乡村夜空的沉寂。水杉、榉树的影子落进来,水墨画般地泼。

  如果个人的叙述,能还原那种场景,就连阳光里那种碎碎的味道,也一同跳跃出来,那该有多好啊!可惜,永远找不回了。我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间,已一切为二,拦腰截断,分别租给了几户外来工。墙上,黄渍渍、滑腻腻,被油烟熏得面目全非。空气里混浊着大蒜、洋葱的味道。他们大都来自湖南、四川,吃辣自然是家常便饭。脚底,黏糊糊的,到处都能体验生活的粘稠感。因为楼梯属于公用地方,难于计算电费,父亲索性将灯泡都拧了下来。我跟着姐姐只能在漆黑一团中摸上楼去。

  我曾经放片子床的地方,现住着两个十八岁模样的女孩。我只见到其中一个,大脸盘,脸上有冻疮,红色毛衣,健壮的小腿被牛仔裤绑得结结实实。两张单人床上下安置着,一张床上凌乱地放着毛绒狗熊、梳子、镜子、丝巾、卫生巾。还有一张的铺盖已经卷起,那女孩已回湖南老家过年,至于年后会不会再来,要看厂里的待遇。墙上贴着流行歌手的大头照,花花绿绿,我叫不出名字。大脸盘女孩耳朵里插着随身听,听得很入神,嘴巴里还哼着走调的曲子,看见我们,有点窘。她让我们坐。姐坐在她的床沿,拉了会家常。我站着,有种锥心的疼痛在穿透我的皮肤。

  我的前半间,昏暗拥挤里揉杂出生活全部的内容。湖北来的`小两口,吃喝拉撒都在这十个平方。烧糊了的粥用稍稍变形的铝锅装着,底下用硬纸板垫着。简易桌上凌乱不堪,辣酱、花生米、打火机、劣质香烟、毛线团。大大小小的纸盒尽可能往高处堆上去。床上,暗红色的被子蜷曲着,另一侧,一块木板很巧妙地半中央架起,上面放着二十一寸彩电。彩电让小两口的生活丰富,熨贴了白天的沉重,互相抱着对方搂着摸着看着电视并狠狠做一回爱,就可得到彻底的放松。哪管得了隔壁住着两个尚未真正成年的女孩。(中间隔离墙用的材料是三夹板,几乎没有隔音效果)房租费是一个月八十元,父亲去收时,男人尽可能往后拖,说等到厂里发了工资立马就给,有时讨价还价,希望再便宜十元。父亲应允了。

  母亲的遗像,挂在楼下的正厅,她定然感到奇怪而寂寞,家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却都是陌生人。

  春节,我回家看望老父亲,老远就望着家门口站着一大群人,摩托车电动车横七竖八,像大宴宾客一样。走近了,没有一个我熟识的,楼上楼下的门大开着,却如同一座空城,城墙上稗草飞舞,苍凉而寂寞。父亲不在。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异乡人和不速之客。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厨房喝了口凉水,小时候的习惯。回到正厅,向慈眉善目微笑着的母亲静静看了几分钟,嘀嗒,嘀嗒,挂钟没坏掉,依然在走,听得见心脏被钟摆振动的声响。很诡异的反应,想到亚里士多德的话,人生如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摆来摆去……

  院前的青菜碧绿发亮,趁着春天即将来临的时机疯长。我最后看一眼,然后,满心荒凉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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