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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的散文

时间:2021-04-21 17:30:53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药香的散文

  一股浓浓的苦涩香味从厨房飘进卧室,我给老婆端去刚熬好的汤药。

药香的散文

  老婆睡眠不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躁不安,把被子裹来卷去。我担心她着凉,不时窸窸窣窣着给她掖被子,还絮絮叨叨地安慰她,现在的人啊,失眠是普遍现象,不只你一个,有很多很多人陪着你呢,那夜市的繁华不就是不眠人折腾出来的吗?号称人间天堂的香港就是一个不眠城,那里的人在通宵达旦地疯呢。再说了,你五十开外的人了,哪能睡那么长时间呢!眨个眼也叫睡觉喽。别急,慢慢睡,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休息啊……

  老婆总是在这样的哄劝中断断续续地睡上片刻。那片刻的养精蓄锐则是她第二天生活和工作的精神源泉。我非常珍惜那片刻的时光,不敢轻举妄动,眨眼皮都觉得动静太大,更责怪自己的心跳太响、鼻息太重,祈求周围的世界停止一切烦人的喧嚣,统统静谧下来,不至于惊扰这个难以入眠的睡眠者。

  早晨,每每看到一脸倦意的老婆在艰难地抬着惺忪的眼皮,怔怔地看着这个她熟悉但似乎又陌生的世界,我都心疼不已,常常让她赖在床上,给她时间去回忆和眷恋她那朦朦胧胧也断断续续的碎梦。而我起来煮饭的同时,兼给她熬晨服的药汤。

  这几年来,老婆面色蜡黄,人也消瘦,记忆大不如前。她和我一道走过近三十年的人生旅程,经历过失业的迷茫,感受过经济的拮据,体会过生活的困顿,磕磕绊绊中不忘勤勤恳恳,坑坑洼洼里不忘勇往直前,凄凄凉凉时不忘持之以恒——她实在累坏了。我担心她有其他疾病,就带她跑大大小小的各式医院,也访了亲朋好友介绍的民间医者,当然,更少不了拜求老中医,大包小包地带回成堆的中药。从老中医深邃的眸子里,我读懂了中医的神奇,总是深信那些药被老婆喝完之后定能使她酣然入睡,让她蜡黄的脸上泛起红润,让她消瘦的躯体恢复圆实,让她萎靡的精神重新振作。

  起初,我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因城市扩建而被挤到城市边缘的卖瓦罐的商铺,精心挑选了最好的瓦罐,兴高采烈地回家,把宝贝般的草药倒入其中,先是用清水浸泡5分钟,再慢慢地把水逼尽——这是洗药。然后重新加水,再浸泡10分钟后,用大火加热,直到药水沸腾,才改为小火慢慢煎熬,直到熬去原水的三分之一,药草露出头来,苦涩而又馨香的气味扑鼻时才算到了火候。在这个过程中,我寸步不离,因为担心沸腾的药扑出罐口,在我看来每一滴药液都是滋润老婆皲裂心田的甘霖,都是柔润她蜡黄容颜的甜蜜,都是浸泽她枯竭神情的仙露。每一副药可以熬制三剂,第一剂的汁最浓最猛,是药三分毒,要逼少些,只占七分碗;第二剂呈中性,一汤碗恰到好处;第三剂就要换大些的腕了,要逼净所有的汁水,榨取全部的有效成分,让那植物的精髓都融入橙黄的汤汁里为老婆所汲取。

  抱着迫切的期待,我每次端起药汁都如获至宝,看到浓浓的药汤蒸腾起缕缕白气,眼前就会幻化出老婆做着美梦的笑容于气浪里袅娜飘荡,悠然怡然。

  可事与愿违,老婆还是那样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药的香味怎么就不能把她熏睡呢?我不禁怨怒起这些自恃渊博的中医来,怨怒起这些草草虫虫的中药来,也怨怒起我的本家、号称药圣的李时珍来,并质疑起他的典籍《本草纲目》。看到那厚墩墩的瓦罐,我也生出怨怒来,怪罪它的无能,它咋就不如四十年前奶奶给我熬药时用的那个瓦罐神奇呢?那个瓦罐熬出来的药汁三个月可就治愈了我的黄疸肝炎,让我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那时爷爷用土坯支起一个小小的炉灶,上面正好可以置个瓦罐,用豆秸火慢慢地燎,盖上的那个孔哧哧地冒着缕缕白气,盖也被气浪顶得一颤一颤的,发出咕咕的叫声……等满院子飘逸出浓浓的苦涩香味时,奶奶就说好了,把药液逼进那只大粗碗。待一会儿后,奶奶会抿一口尝尝热冷正合适时,就该我表演喝下它的壮举了。每每想到苦涩味,我都嗷嗷嚷着不愿意吞服。可奶奶有办法,她会从糖罐里捏一撮放到我的舌面上,让我的口中充盈着如蜜的甜液,然后我会皱着鼻子、闭着眼,在爷奶的鼓励下壮足胆子,一气呵成地灌下去。再睁开眼时,身边的爷爷会递过来一汤勺的红糖水,让我慢慢地品味这幸福无限的甜滋味。在我治疗的过程中,奶奶每天还会用油炸几片薄薄的猪肝给我享用,那香喷喷的猪肝内柔外酥,焦而不糊,脆而不僵,油而不腻,嚼来爽嘴悦心。那时的医生告诉爷奶吃猪肝能补人肝,所以我有了独享的特权,弟妹们都流着口水干瞪眼。我那时就暗暗地发出誓言,等我长大有了本事一定要买很多很多猪肝,让爷爷奶奶也尝尝油炸猪肝是啥味道。

  后来,奶奶爷爷先后得了不治之症,那时我在外上学,并没有天天给他们端茶倒水、洗屎接尿的机会,也并没有给他们用那瓦罐熬上饱含苦涩香味的中药,给他们创造起死回生的契机,更没有让他们吃上我煎的酥香的猪肝。他们走了,给我留下了无法弥补的遗憾,当然也给我留下了煎药的技能,给我留下了品味生活甘甜和苦涩的记忆,给我留下了品味油炸猪肝的鉴赏力,更培养了我抚慰亲情的耐心和自觉。

  再后来,我想把我的煎药的技能敬献给母亲。可,母亲得了胃癌,治疗的过程中呕吐不止,难服中药。再者,我每天上班,住在学校里,忙得不亦乐乎,回家看她的时候真的不多,即便回家,不大一会,她也会催我回去,担心耽误我的时间,影响我的工作。母亲做手术时,我没有向学校请过假,没有耽误学生一堂课。当然,我勤恳工作的态度正是母亲所期待的,也是她对我一贯教诲的结果。在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我非常渴望闻到那久违的苦涩药香,渴求那药汤像治愈我的肝炎那样治愈母亲的.胃癌。结果当然事与愿违,这让我曾经沉隐着的遗憾变得痛楚不堪,如雪上又加了霜。

  我不禁怨怒起上帝来,他在赋给每人一份亲情的时候,为何又同时狠心地在人们的心房烙下一份骨肉分离的印记?让生的欢快和死的痛苦相伴,让相逢的喜悦和别离的悲戚成双?我知道“此事古难全”,可我的不能自已的遗憾驱使我的情绪在燃烧。

  如今,看到病恹恹的老婆,我常常觉得她就是三十年前病歪歪的奶奶,就是十年前病兮兮的母亲,就是我命中注定该好好服侍和眷顾的亲人,就是我今生今世该回敬和报答的恩人。每次为老婆服务之后,我都沉浸在欣喜和幸福之中,觉得似乎实现了我儿时许下的心愿,于是,内心少了些微的压抑、抱憾和愧疚。

  爷奶留给我的煎药技能尘封了四十年,如今用在了为老婆服务上,这让我欣喜地认定那尘封的技能有了施展和传承,让我体会到厚重的生活里蕴涵着机缘和轮回,感知到短暂的人生确有报偿和回馈,还有淡淡的哀伤,郁郁的怅惘,隐隐的赎罪后的释然和快慰。

  现在,虽然中药对老婆的作用有限,但我能明晰我对中药的怨怒是无稽之谈,我打心底里依然相信中医的博大精深,相信李时珍、孙思邈们,惭愧自己激怒时的无知和浅薄。只要有希望我都会尝试下去,替老婆精心地煎熬每一副药,为战胜她的失眠而奋争,为延长她的睡眠而努力,为恢复她的神韵而坚持,为重建她的健康而守望。并期待,让那曾经熟悉不过的丝丝缕缕的草药的馨香飘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浸润在全家人的心坎里,去贯通老婆被阻隔了的梦境,去促成我的儿女们能承继那熬制中药的技能和耐心,更能抱持对那苦涩香味的敏锐和感激。

  我相信,那些虔诚的期待一定不会沦为虚空的祈祷。